穷愁潦倒的同义词-穷愁潦倒的同义词成语
1.孔已己是一个什么形象的人物
2.杨花也笑人情浅,故故沾衣扑面什么意思
3.孔乙己教案
4.孙甘露的代表作品
5.求李清照,苏轼,陆游等小传
孔已己是一个什么形象的人物
作者对孔乙己外貌的描写采用的是白描手法。一出场,写他“青白脸色”,是吃不饱,营养不良的特征;“皱纹间的伤痕”是虽已年老却经常受人凌辱的记号;“乱蓬蓬的花白胡子”是岁月虚度的记录;又脏又破的长衫是不劳动、贫穷的证明。当他蘸着酒在柜台上教小伙计“茴”字的四种写法时,我们还可看到他的长指甲,说明他四体不勤,不从事劳动。总之,孔乙己既不是养尊处优的阔人,也不是饱经风霜的劳动者。从外貌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是一个好逸恶劳、穷困潦倒、饱受凌辱摧残的悲剧人物形象。最后一次出场,先前的“青白脸色”现在变得“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先前身材高大,跟孩子们说话要弯下腰去,现在盘着两腿,坐在蒲包上,不能站立,跟别人讲话须要“仰面”。先前人家嘲笑他,他经常脸红脖子粗地为自己辩解,现在却“不十分争辩”,只是用“跌断”来遮掩,不过说话声音极低,而且断断续续。此时的孔乙己肉体上、精神上都已彻底坍塌,预示着悲剧结局即将来临。这令人触目惊心的惨景,鲜明而强烈地控诉了封建统治阶级摧残弱小者的罪行。 第一次:“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掌拒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这里既说“又”就不止一次;既说“新伤疤”必有旧伤疤。说明他经常被人殴打。然而孔乙己并不理睬,而是以“排出九文大钱”要酒要菜来表示他的不可轻侮的“尊严”,是对挑逗者无声的回击。“排”字写的是动作,表现的却不止是动作,还有动作的神态。当他把九文大钱放在手心,用拇指一个一个的将钱用力推出,摁在柜台上时,可以想见他心里、脸上是十分得意的。写出了孔乙己的虚荣和穷酸气。这时的孔乙己也算得“阔绰”,但好景不长,果然他最后一次去买酒,境遇大不如前。文中写道:“一天下午……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又说道,‘温一碗酒。’……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这真是一幅多么凄惨的图画啊!作者不仅从他的衣着(该穿棉袄的时令,而他只能穿件破夹袄)来表现他经济地位的跌落,而且更为传神的是,用“排出九文大钱”的一个“排”字带着自赏自傲;而“摸出四文大钱”的“摸”字则显得沮丧悲苦,穷愁潦倒。而且在数目上,前次是“九文”,这次只是“四文”,还是乞求酒店给温一碗酒。这两个动作围绕着一个“钱”字,不仅写出孔乙己经济地位每况日下,而且突出了他的穷酸迂腐,好逸恶劳,麻木不仁的个性特征。作者写孔乙己的语言是很富于个性特点的,许多话只能出孔乙己之口。当酒客们看他居然“排出”大钱来买酒而不理睬众人时,就加强攻势故意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人家的东西了!”先前说“你脸上又添了新伤疤”只是含沙射影,现在是单刀直入,而且故意高声叫嚷。这回孔乙己不能再以无声战有声了,于是睁大眼睛说:“你怎么污人清白?”不说冤枉好人,而说“污人清白”,这是孔乙己独有的语言,可惜的是由于他并不“清白”,所以语言虽雅,却缺乏力量。当对手拿出真凭实据:“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看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要面子的孔乙己在真凭实据面前,还要争辩,说什么“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窃”与“偷”本是同义词,只是文言与白话的区别,可孔乙己宁可认“窃”,决不承认“偷”。在他看来“窃”与“偷”似乎高一等,何况他'窃'的是与读书人关系密切的书,这就更高一等了。这种强词夺理、自我解嘲式的语言也是孔乙己所独有的。揭示了孔乙己自命清高、迂腐可笑、自欺欺人的性格。此外,象“君子固穷”,“多乎哉?不多也”,这些陈腐的语言都表现出他受封建文化教育毒害之深,迂腐可笑与穷酸十足。 鲁迅小说对人物的神态描写极简炼,却意蕴深刻,能将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得入木三分,触及人的灵魂。《孔乙己》一文中的神态描写就是这种“勾灵魂”的艺术手法的典型。?①“睁大眼睛”到“涨红了脸”?孔乙己是封建末世科举制度殉葬品的典型。他穷困潦倒而又保持着读书人的矜持;他好吃懒做,偷人家的东西常被挨打,弄得斯文扫地,脸上的伤疤就成了人们嘲笑的对象。人们笑他偷窃挨打时,他先是故作镇静,置之不理,继而“睁大眼睛”。被人证实时,还要“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盘条条绽出”为自己辩解,充分表现了孔乙己自命清高、迂腐不堪、自欺欺人的特征和被人嘲弄时企图掩饰自己偷窃劣行的困窘心理。?②“不屑置辩”到“笼上了灰色”孔乙己早年读过书,没有进学,他以读书人为荣耀,受封建文化的毒害,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当别人戏弄他:“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他“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表现他因自己读过书而得意非凡,大有“有眼不识泰山”的自命清高神气。孔乙己是自尊的,可是别人故意去刺痛他:“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他“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热衷于功名科举,这是封建社会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没有进学,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隐痛。这浮现在孔乙己脸上的“颓唐不安”和“灰色”形象地表现了孔乙己灵魂深处的这块疮疤被戳痛时的痛苦。?③“极高兴的样子”到“极惋惜的样子”?孔乙己在生活中只配做大家解闷的工具,他便“只好向孩子说话”,热心教小伙计识字。“很恳切地说”这显示了迂腐个性中包含着诚恳、善良。教小伙计写“茴”字四样写法时显出“极高兴的样子”,活画出了孔乙己落魄时不忘炫耀的情态。见我毫不热心,他便叹了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小伙计对他表示看不起的态度,不仅没有使他意识到自己地位卑下,反而“叹”气,为小伙计感到“惋惜”。这说明他对自己卑下的地位和知识的陈腐毫无认识,麻木至极,迂腐可笑。?④“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封建文化毒害了孔乙己的灵魂,摧残了他的肉体。孔乙己饱受折磨,常遭欺凌,最终落到了被打折腿的惨境。但是他宁愿说是跌断的,那“低声”的“恳求”之状,形象地表现了他在穷途末路时仍然不能正视现实,爱面子,自欺欺人。他对自己的悲惨遭遇没有痛恨,只有掩饰。他麻木不仁,至不明白是谁戕害了自己,这是他性格中最可悲的。?鲁迅对孔乙己的神态描写,透视了孔乙己的灵魂。孔乙己的迂腐,无能、清高、虚荣、热衷功名、麻木不仁的内在性格,通过外在表情被鲁迅冷峻深刻地剖析出来了。孔乙己的这些性格应该受到批判,那么产生这一性格的封建社会更应该受到抨击。
杨花也笑人情浅,故故沾衣扑面什么意思
杨花也笑人情浅,故故沾衣扑面的意思是:杨花也嘲笑人情的浅薄,反而一次次地沾到我的身上,扑到我的脸上,十分亲昵。?
杨花也笑人情浅,故故沾衣扑面。出自?宋?辛弃疾?的《?杏花天 · 病来自是于春嬾?》 病来自于春嬾。但别院、笙歌一片。蛛丝网遍玻璃盏,更问舞裙歌扇!有多少、莺愁蝶怨,甚梦里、春归不管。杨花也笑人情浅,故故沾衣扑面。
《杏花天·病来自是于春懒》是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的作品,出自《全宋词》。此词抒写作者贬官染病后的所见所感,蕴含了作者未能为国家统一大业效力的遗憾与感慨。
首句“病来自是于春懒”。病了,自然是于春事就懒得管了。这“病”,也许是生理的,穷愁潦倒嘛,病也不新鲜。但古来病字多作忧患贫穷的同义词。人一穷困了,当然于春事也就勤快不了。自己于春事为懒,然而别院此时的笙歌,正响成一片。
两两对照,何等鲜明。这不仅想起昔日的繁华、热闹都衰歇了,更伤心的是,既然主战派落到了如此地步,那个笙歌一片的别院,作为政治对立物,当然就是主和派了。自己这里既然是酒杯尘封,那么昔日的清客此时也都过到那边去了吧。
当“下官歌舞转凄惶,剩得几支笛”都不得不作为货币而付作酬劳的时候,就不用谈什么歌舞了。歌妓云散,酒杯尘封,则无人上门也就可想而知了。这时唯一和以前一样的就只有杨花,对他是依旧是热情地沾衣扑面,没有因他这么穷病而嫌弃得远远地离开他。
而且当作者正感到辛酸时,倒感到一如平时的杨花,反而因愤世俗之浇薄,似更故意的亲热了。这亲热,正表现在它“笑人情浅”。这一“笑”字,冷峻极。人们往往以水性杨花比喻薄情,他这里却认为杨花反而比人之情是更为深厚的。对轻薄的杨花,居然有不能承受之重的感慨,则这个世道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软如轻絮的杨花,在他手里却成了沉重的鞭挞。寄慨之深,不止翻案文章写得好而已。
孔乙己教案
孔乙己
教材简析
小说通过对孔乙己的外貌、语言、动作等方面的生动形象描写,深刻反映了孔乙己一生的悲剧,反映了封建文化和封建教育对下层知识分子的严重毒害,有力控诉了科举制度的罪恶;更着重表现了当时一般群众的冷漠麻木,从而在更深广的意义上暴露封建社会的腐朽与黑暗。小说巧妙地通过多重对比和以笑衬悲来达到揭示这一主题目的,充分反映了鲁迅作为文学大师对社会的洞察力和小说笔法高超的表现技巧。
教学目标
○1能通过对主要人物的动作、外貌、语言描写的分析,概括出人物的性格特征。
○2能通过对小说其他人物及社会环境的分析与小说主要人物结合起来,领悟小说主旨。
○3能分析小说运用多重对比及以笑衬悲的写法的作用。
教学重点
理解课文内容,分析主要的性格特征,把握小说的主旨,小说对比手法及以笑衬悲手法的运用。
课前准备
学生利用工具书结合页释,读准课文,了解课文大意;上网或查阅书籍了解作者及写作时代背景。
课时安排
两课时
第 一 课 时
教学内容
作者及写作时代背景介绍,小说情节分析及人物性格特征的分析概括。
教学设计
导入新课
鲁迅先生一生共写了33篇小说,他自己说最喜欢的就是《孔乙己》,巴金先生也说,《孔乙己》写得多么好呀,日本一位作家也说,孔乙己是最完美的艺术典型,凡读过《孔乙己》的人,无不在心中留下孔乙己这个深受封建科举制度毒害,又遭到冷酷现实唾弃的苦人儿形象。鲁迅先生怎样运用鬼斧神工之笔来精心塑造这个形象呢?你们认真读课文以后,就能得到回答。有人说,古希腊的悲剧是命运的悲剧,莎士比亚的悲剧是主人公性格的悲剧,易卜生的悲剧是社会问题的悲剧,那么,鲁迅写孔乙己悲惨的一生,是命运的悲剧,性格的悲剧,还是社会问题的悲剧呢?下面我们就从课文中寻找答案。
检查预习
○1组织学生介绍作者及作品写作时代背景。
明确:鲁迅(1881一1936),原名周树人,字豫才,鲁迅是他的笔名,浙江绍兴人,出身于破落的封建家庭,是中国现代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我们学过他的作品有《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社戏》。本文写于1918年冬天,最初发表于1919年4月《新青年》第六卷第四号,后收入小说集《呐喊》。这是鲁迅创作的第二篇白话小说,也是他继《狂人日记》之后的又一篇反对封建制度和封建科举制度的战斗檄文。《孔乙己》写于五前夜。当时,陈独秀、正以《新青年》为阵地,领导,高举民主与科学的旗帜,向封建主义、孔孟之道进行猛烈的抨击。(先请学生介绍,老师引导学生评价并且补充。)
○2介绍封建科举制度
封建科举制度是隋朝以后封建王朝用考试选拔官吏的制度。科举是分科举人的意思。它分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四级考试。院试由县、府、省主持,及格者称秀才。乡试每三年在省城举行,主考由朝廷委派,参加者须是秀才。乡试及格者称举人。会试在乡试的第二年二月举行,由礼部主持,及格者称贡生。殿试由皇帝在皇宫大殿亲自主持,中者称进土,第一名为状元。科举实际上是由下而上的层层考试。科举考试的内容,明朝以后主要考八股文,以《四书》《五经》中某个文句为题作文,文章有固定的格式,内容是阐释孔孟之道,从内容到形式都不允许越轨半步,严重禁锢了知识分子的思想。从科举取士人员的情况来看,康有为曾经指出,戊戌变法前,全国每年有100多万读书人,参加考选“秀才”,只有百分之一入选。五前后,科举制度虽被废除,但封建文化和封建教育仍然根深蒂固,封建教育仍以其他方式推行,人民仍处昏沉、麻木状态。少数的读书人爬上统治地位,但大多数下层知识分子穷困潦倒。
③读准下列加点字音。
颓唐(tuí) 附和(hè) 分辩(biàn) 惋惜(wǎn) 阔绰(chuò) 荤菜(hūn) 羼水(chàn) 舀水(yǎo) 门槛(kǎn) 绽出(zhàn) 打折(shé) 间或(jiàn)哄笑(hōng) 涨红(zhàng) 着了慌(zháo) 不屑置辩(xiè) 咸亨酒店(hēng) 拭(shì) 蘸(zhàn) 砚(yàn)
④补充下列词语解释。
不屑置辩:认为不值得辩论或申辩。屑,值得。
颓唐:精神萎靡不振,情绪低落。
分辩:辩白,辩解。
格局:布置的格式。
缠夹不清,搅扰、夹杂不清。
之乎者也:“之、乎、者、也”是文言文里常用的语助词,常用来形容半文不白的话或文章。
14 孔乙己 (方案B)
任务分析
学习这篇小说,学生最终要能够掌握小说的主旨,明白小说的社会意义,要达到这一目标,就要能够通过对写作手法的探究、环境描写的作用等等的分析,而这一切又需要通过外貌、语言、动作等等的描写来达到对人物性格特征的解剖分析。因此,本文的起点就是要在了解写作背景的基础上理清故事情节、分析各色人物形象。
教学目标
○1能概括小说的故事情节、分析人物形象。
○2能通过小说运用以笑衬悲和对比的方式领悟小说的主旨、社会意义。
○3能通过模拟表演,领悟作者语言的精妙。
④能写出现在生活中的新孔乙己。
教学重点
分析孔乙己的形象,揭示小说的深刻社会含义。揣摩小说写作方法的作用。
课前学习
扫除字词障碍,了解小说故事情节。查找作家的有关资料及文章的写作背景。
课时安排
二课时
第 一 课 时
教学内容
概括小说故事情节,理解其思想意蕴。能用自己的话说出阅读小说的独到感受。
教学设计
导入新课
通过回忆学过的鲁迅作品、鲁迅自己对《孔乙己》的评价或者我们曾经介绍过的古代一些科举落榜者,如蒲松龄、张继、吴敬梓等人的故事导入。
(板书课题,出示目标)
认识名家
请学生简介作家、作品创作背景及别人对作品的评价。
明确:鲁迅(1881一1936),原名周树人,字豫才,鲁迅是他的笔名,浙江绍兴人,出身于破落的封建家庭,是中国现代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我们学过他的作品有《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社戏》。本文写于1918年冬天,最初发表于1919年4月《新青年》第六卷第四号,后收入小说集《呐喊》。这是鲁迅创作的第二篇白话小说,也是他继《狂人日记》之后的又一篇反对封建制度和封建科举制度的战斗檄文。《孔乙己》写于五前夜。当时,陈独秀、正以《新青年》为阵地,领导,高举民主与科学的旗帜,向封建主义、孔孟之道进行猛烈的抨击。
名人眼中的孔乙己:
鲁迅:孔乙己是一个遭社会凉薄的苦人。
叶圣陶:潦倒不幸的读书人。
刘再复(美学家):贫贱而悲惨的“多余人”,失去人的尊严与资格,被社会所耻的下层知识分子。
钱理群(北大教授):值得同情与焦虑的,有着悲剧性、荒谬性地位和命运的知识分子。
初读文本,整体感知——我讲孔乙己
要求:
1、 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自读课文。
2、 分小标题讲述孔乙己的有关事件,小标题要简洁,内容在不脱离原作的基础上可创造性讲述。
3、 语言流畅,清晰。
细读文本,合作探究——我析孔乙己
孙甘露的代表作品
《时间玩偶》:
在童年的时候,我就有一个幻觉,我将要度过的一生是我的生命的一个次要的部分,而我生命的核心,会以另一种方式,在另一种历史中存在。它逼真到我触手可及的程度,就像无数次的触抚自己的身体——真实中的虚幻、、慰藉以及悲痛。而身体的概念最初来自于影像,来自于对影像的记忆、放大和扭曲。它有时是一张家里的旧明信片,有时是过期画报中的一帧泛黄的风景照片,有时是电视里的一个一闪而过的面影,而更多的时候它是**中的一个片断——它由那些人物、故事、场赴所组成,而当它们进入我的视网膜时,却被置换成了无名的容貌、印象主义风格的景色、运动中的肢体和永恒而又不断变易的四季。一如但丁的诗篇《神曲》中的诗句:
我见到的幻像
几乎完全消失,但从中诞生的芳香
依然一点一滴落在我心中。 一种中世纪的柔情和哀叹,仿佛是无产阶级的情怀,谕示了**工业的诞生及其历史命运。 自然,我要说的是幻像。它来源于仿佛真实存在过的上海,来源于本世纪上半叶滚滚而来的墨西哥阴阳币,来源于胭脂和,来源于醉生梦的夜晚,来源于一首爵士歌曲,一首叫做You Belong To My Heart的歌曲。以那个年代的洋泾浜英语来翻译,它就是《肚皮上有一只蟹》。这就是这部**的名字。这就是我的乡音,我的四处散逸的乡音。夹杂着尘世浊重的气息,在黄浦江和苏州河上空飘荡着尖锐的阴性的腔调。
我倾向于这样的观点,那个上海是不存在的。浮光掠影般的影像和昏黄的调子,仿佛都是在暗示这一点。而这是一个敏于接收暗示的城市。它在丝竹之音以外,忽然奏响了爵士乐,一种似乎与它无关的音乐,美洲的味道和黑人的节奏,一下子绕过沙逊大厦的转门,落在外滩的侧影之中。
音乐就像时光一样,轻易地在岁月间穿行,似乎是不经意地在各处留下它的令人心碎的印记。一种凄恻的声音叠加在浮世的影像上。
转瞬之间,民国就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有时候,岁月提供给我们某种省略的法则,使我们得以跳越若干晦暗的时代遗迹,连缀历史的碎片,那由镶嵌而形成的纹路,暗含着无意的遗忘和处心积虑的回避。
在影像的皱褶里,栖息着受伤的微小生灵,他们的叹息有时就是一首飘泊着的异族的歌曲。这是曾经令我诧异不已的。
呃!Jazz. 呃!**。
好像是贝尔托鲁奇和基斯洛夫斯基的混合体,在歌剧式的热情中兑了一点东欧式的沉思。而开始部分,主要依据的是兰斯顿。休士的回忆录。它改写了其中有关上海的一章。一种幻想式的改写。一个旅人对他曾经驻足的地方的回忆。《我飘泊、我彷徨》一个功成名就的黑人对他诗人生涯的不无得意的回顾。
这样的舞厅,你几乎可以在任何一部好来坞的类型影片中发现它的原型,天然地具有布景式的奢华,没有阴影,每一缕光线都是均衡的。在欧洲的同类影片中,它出现的次数略少。而在这部影片里,它微微显得有些大而无当。它甚至比沙逊大厦那个真的舞厅还要考究、繁琐。当镜头在窗帘、扶手椅和映射着烛光的器皿上掠过时,它就是为了唤起你的惊讶。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过我们的演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我们演奏的爵士乐中日复一日的消磨着那些夜晚。虽然那些乐曲还在,时常还会不经意地在耳边响起,但是,那些面容,身影以及旋转的舞姿早已消失不见。我甚至不再记得我那时的容貌,虽然它会从一张旧照片中向我呈现出来,但那仿佛已是另一个人,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故事里。那中间似乎隔着某些东西,尤如乐曲中的休止,停顿一下,然后,乐曲总会在某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再响起来,萦绕着你,触动你的某一部分,把你从你的生活的停顿状态中再次带动起来。在今天看来,这就是我年轻时每晚去沙逊大厦演奏的原因。我还记得什么人的口头禅,他喜欢套用爱灵顿公爵的话:马路就是我的家……上海只不过是替我存放信件的地方。
夜晚的逸园(今天你还找得到吗),奢华的内景。至少用一车皮的加拿大红松才能再现环境的肌理。当年用的是泰国松。而防潮的石灰夹层,如今被认为是致癌物质。在俄国流亡者的故乡莫斯科至今还有这类建筑。这些人物的出现是对这一时期的文学写作中的旧上海的一种讥讽,对一个免签证的大都会的避难实况的美化。透过时间的透镜,那似乎是一个乐园。或者说时间就是一个乐园。
那些年青的中国人(换句话来说,由年青的中国演员扮演的萨克斯风手和钢琴师),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他们穿过人群。马丁。斯科西斯式的跟拍,夜总会内部的全景(又是一个美国人,租界的气味越来越重了),灯光柔和。是啊,人们的头顶上是几只纸灯笼。穿着二手货式的西服,而另一些人的衣着倒象是相互间的翻版。他们在此地与爵士乐的休戚与共的命运也可以看作是美国文化的翻版。在他们的周围大部分都是洋人,斯坦尼康流畅的轴心运动揭示了这一点。
当然,还是马丁·斯科西斯式的。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接着的部分,羞涩而又温柔的令人不知所措。
年长几岁的以一个常客的口吻说:那是爱琳·维丝特,这里的经理。“那个黑人是谁?”年轻人热切地询问道。
这是男主人公的第一句对白。一个疑问句,一个一连串疑问的开端。甚至整部影片也是疑问式的。仿佛有人在乐曲休止时高喊:嗨!
爵士乐跟中国人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有什么关系?
有人答非所问:她有很多朋友。等会儿,你会看到一个高个子黑人,弹钢琴的,那就是泰迪·威塞福德。今晚你将看到美国在东方最好的爵士乐队。 这两人的兴奋的交谈,像是要使悲剧人物必然的在某些时刻装疯卖傻。丹麦人哈姆雷特十六世纪在英国这样做了以后,几百年间这成了一个惯例。
这时候,那个自己的作品被这部影片挪用了的黑人诗人,仿佛是在对前述的疑问作出应答,恰该(适时)地转过头来。一张多么乏味的脸,当中国影片中需要洋人时,你通常就能看到这种形象。一个活道具,一张从环境中彻底分裂出去的呆滞的面孔。紧张的微笑,饱经沧桑似的皱着眉头,在他的原型笔下的夜总会里假装愉快地冲着镜头。
他(一个历史人物)和这两个虚构的年轻人打了个招呼。带着他那商标式的假笑,转过脸去,对爱琳。维丝特(一个准历史人物)说:“我发现上海的老百姓很有趣,很像我国内的黑人乡亲。”在兰斯顿·休斯的著作中,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上海?!”爱琳·维丝特喟叹道:“确实,你再多呆几天,就会知道它有多疯狂!”爱琳。维丝特的表演与兰斯顿。休士交相辉映。
就像一个冒牌货在对另一个冒牌货暗送秋波。她的对白虽然有一点舞台腔,但是,离真实的情形并不遥远。
此刻,在年轻的中国人看来,那个黑人陷入了遐想。黄浦江上世界各国的军舰和商船,还有那些中国帆船构成的景象,令他久久难以忘怀。“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城市,混乱的芝加哥也比不上它。这样的城市,我久住不起。”兰斯顿·休士的评论,飘渺而又真挚。会在许多不走运的上海人那里唤起共鸣。这是通常暗示给观众,赖以影响他们的视点,而剧中人浑然不知的老套手法。知情人的位置无疑是令人愉快的,正如**的本体在起源上含有的那种令人口干舌燥的偷窥式的立场。
“他们在说什么?”有人在问。他显然已为逸园的气氛所感染。
在同一个场面中,一些人的谈话,另一些人是永远也无法知晓的。
泰迪·威塞福德的手落到了琴键上。对表演的的要求也许是像一片秋叶落在水面上。“就是在这个晚上,”这时画外响起了的旁白:“有人决意毕生侍奉爵士乐。他的一招一式全要学泰迪。威塞福德的样子,从音乐到他触键的姿势。这些美国人从加尔各答、孟买、马来联邦、马尼拉、香港以及阿瑟港一路演奏到上海,仿佛就是为了让我们爱上爵士乐。”今天,我们知道,那晚和他们打招呼的是兰斯顿·休士,因为这个黑人的缘故,一个虚拟的现实,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记忆的幻影,它的影像的依据也指向弥漫在二十世纪最后二十年的向旧上海致意的时尚。巴克·克莱顿的小概以及约瑟芬。贝克的漂亮外衣,影响了某些人的一生。他们一直梦想买一张“大洋丸号”的船票,经横滨往旧金山,到美国听一听真正的爵士乐。
那个夜晚,那个令人沉醉的夜晚,放荡的麦基双生兄弟因为前一晚上喝得烂醉,没有出场表演他们拿手的舞蹈,经理爱琳。维丝特没能把他们叫醒。
逸园的灯光暗下去了,画面正在逐渐淡出。这个日后遭受过大火的地方,此刻,正在将我们的思绪引向虚无缥缈之中。这一天,泰迪·威塞福德演奏的曲子是:《肚皮上有一只蟹》。 那个仿佛被考证过的地点叫懋益里,建筑风格——呃!如果有风格的话。是一种本世纪初英国许多城市里工人住宅区的条状建筑。它在本地的名称是石库门。一度它是上海市民殷实生活的象征之一。不过,这似乎是那种建筑的一个变体。
在一条弄堂的深处,如果不是由于地皮的缘故,就一定是在施工的中途——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改变了原先的设计。总之,它的内部奇怪地以一个幽深的天井为中心,环绕着曲折多变的走廊,面对着一扇紧闭着的彩色玻璃门,一架锈迹斑斑的铸铁楼梯盘旋而上,与二楼的一个小平台相接。
它在当时就那么旧吗?而不是因为莫名的怀旧之风甚至使它扶手上的百合花饰也已锈蚀?光线仿佛被折叠过多次才被反射到窗户上。
这使它的白天具有一种月球般的清寂,我们的目光掠过这一切,最终,滞留在已褪色的玻璃门上。它天然地带有一种暗示,仿佛它就是为了紧闭着才被造出来的。
此刻,没有人进出过这扇门。而有人总是从二楼的窗户跳进跳出。
那架旋转楼梯正是通向窗户的。我相信这是一座真实的建筑,而不是**中的布景。它的令人费解的布局,使它的精心地选择,在第一印象中避免了环境通常所带有的阶级分析式的表意功能。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这部“向美洲”的影片,却含有了一种“自深渊”式的欧洲味道。它的摇摆的品性已经显露无疑。如果它不幸不是一个优点,但它至少是一个特点了。这个问题我们在后面还会谈到。
佣人们通常从后门进出,带着她们采购的物品和听来的闲话。一个长镜头在水池处掠过她们用头油抿紧的黑发,仿佛是不经意的放开她们,镜头以新浪潮时期法国式的运动转向另一边,从幽暗的楼梯处将建筑的内部剖开。这个石库门的变体,在人们居住的三层搁楼上,以一个老虎窗表示了一点对传统的敬意。此刻,它向着星空敞开着,将我们的视线引向不可穷尽的暗夜。
阁楼里点着一只赤膊的十五瓦的电灯,它给了影片昏黄的影调一个黯淡的呼应。有人凑着灯光在作着去沙逊大厦演奏前的准备工作。
他穿着衬衣和白色的短袜,悉心地梳理着头发——他的纹丝不乱的头发将伴随他的一生,即使在他最为落魄潦倒的段落里。他信口吹着口哨,作为声音元素,它幸运的是那种胡诌式的调子,避免了被过度诠释的噩运。
片刻(真正的片刻),他收拾完毕,他小心翼翼地将椅背上的长裤搭在手臂上,拉灭了电灯。然后,提起装着萨克斯风的乐器盒,有条不紊的跃出面临小平台的窗户。最后,从外面把窗户带上。这时,他的乐器盒第一次在楼梯扶手的百合花饰后闪过,而且,音乐在这时响起,斯科特·乔普林的《华尔街》。在影片的尾声,在深夜外滩的楼群前,我们将再一次听到这首乐曲。
在天井里的彩色玻璃门前,他放下乐器盒,这才套上长裤。他对笔挺的裤线深感满意。这个形象,这个在未来将被影片反复拨弄的形象,穷愁潦倒的命运已不可避免。音乐在此停了一拍。影片转而接入一个喜剧性的场面。
在他父母的卧室里,门窗紧闭,窗帘低垂。他的母亲因病在床上躺着,她的头上蒙着湿毛巾,似乎是在作物理降温。而他的父亲也早早的上了床,与妻子并排而卧。虽然有人生病,但是两人看上去并不愁眉苦脸。我们将会看到,这对活宝言谈中常带有的奇谈怪论以及他们是如何袒护儿子的。 就像弦乐中的拨弦段落,这场戏含有一丝谐谑的成分。他进来问安,在床前逗留一会儿,就想离去。“姆妈身体好点了吧?”普通话中夹杂着南方口音。虽然明显,但并不刻意。
影片显然没有染上方言狂热。他的母亲有气无力地抬抬手,表示无关紧要。而作父亲的则欠起身,将背后的枕头垫高一些,以使自己靠得更舒服。“你母亲偶感风寒,无伤大雅的。你放心出去玩就是啦!”
这对白听起来就像是被演员念错了一般,但也符合他的故弄玄虚的作风。作儿子的申辩道:“爹爹,我这可是正经职业!”父亲长吁短叹道:“唉呀!这种地方,你姆妈和我都见识过的。”母亲在病中附和道:“你爹爹说的对。”这无聊的对白只是为了让他赶快走。而他果然推说要迟到了,便朝门外走去。
他的父母还在后面啰嗦着:“那你快走吧,人家帮你找这份工也不容易。不过说到音乐,你比他们有天分。他们比你勤奋,你比他们懒。将来……他打断父母的唠叨:”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他出门而去。而他的父母在床上相对叹息,一副无可奈何而又志满意得的模样。
就我而言,上海在过去的一百年中,有四十年是隐含着肉体错觉的,其余的六十年,则是一个镜象式的幻想体。因为我所无法摆脱的个体的历史,使上海在我的个人索引中,首先是一个建筑的殖民地,是一个由家属统治的兵营,一个有着宽阔江面的港口,一个处在郊区的工人区,若干条阴雨天中的街道,一个无数方言的汇聚地,一个对日常生活充满了细微触觉的人体,一个把纳博科夫所谓“遵循优雅通奸的伟大传统”和式的农民解放溶为一体的地方,一个能指。
十分奇怪,对于我的出生地的幻想,仿佛有一个时间上的锈斑似的顶点,虽然我在迷宫般的旧城中见过几百年前的城墙遗迹,但我的充满幻想的视线始终在二十世纪的短暂百年内转悠,再往前,那是一个古代化的现代,一个在英语中尚未将to Shanghai 这个动词视作以强迫和欺诈手段雇佣水手的同义词的时代,肮脏、糜烂和混乱就要同殖民者一同到来。此前,那个遥远的乡村中国的上海就像绢上的墨迹,意味深长而又无以名状。呃!这个在我今后的生活中还要不断修改的想象,却出乎意料地像是一个所指。我们置身其中的生活因为感官的作用时常令我们迷惑,而一个遥远的过去却稳定地散发着仿佛是传统的光芒。
我时常自问,我是否怀有普鲁斯特式的雄心,想要在记忆深处召唤出逝去了的时光的原貌,而我也不断告诫自己放弃这种努力,那个由诸种物质构成的上海是不存在的,因为它如同一代人的生活,如果未曾被恰当的描述过,它就是不存在的,而描述所经历的衰减、损耗和变易更加深了这一点。
我依稀记得那个下午,工间休息时,坐在邮局的折叠椅上读加缪的书,这位于车祸的作家写道:“我又听到了郊区的声音。”在窗外电车导流杆与电线的磨擦声中,我隐约获得了对上海的认识,一份在声音版图上不断延伸、不断修改的速写。在上海的市中心,一座如今已被拆除的建筑的二楼,隔着南京路,从它的窗口可以清晰地看见上海图书馆的钟楼,如今它已被改做了上海美术馆,而在历史照片中,我们被告知,这幢建筑曾经是跑马场的一部份。如果出现在虚构作品中,这种历史变迁虽然充满寓意,但依然可以被视作是笨拙的一笔。
外滩,上海的标志、心脏和边缘,那个被不厌其烦地四处展示的建筑群,曾经有两年时间,我在厕身其间的一所学校里念书,这使我有机会从它的背面观察它,从它缝隙般的街道眺望荒凉的浦东,黄浦江上漂浮着的铁腥味,着火的巨轮以及来访的各国海军的舰只。当我叙述这一切时,年代的顺序已经被打乱,因为我想着意呈现的是一幅由记忆连缀的图景,一些由语言的音节带来的触觉,由此与长久以来弥漫在我心间的莫名的沉默相呼应。
这是一个令我有一丝诧异的地方,它是这座城市的形象和象征,但又是如此地外在于它,仿佛悬挂在体外的心脏,在某处支配着这个城市的生活、经验和想象,即使我每日行走于其间,在某些时刻,与某些人、某些事在此相遇,依然只是没有奇遇的旅行,依然只是观光客的浮光掠影般的遐想,即便是本地人,它也给你一种过客的感觉,它只是明信片上的风景,或是你的私人的照片上因暴光过度而令你目眩的背景。曾经因各种原因在此聚集的人群,如今三三两两、若无其事地在此经过,一丝笑意不经意地在他们的嘴角掠过,令我不由的想起杜拉的片言只语,“我生命中的故事是不存在的。”“有过的也不曾有。”或者如艾略特所说的那样:“而你所在的地方也正是你所不在的地方。”以上所引译文出自两位上海的翻译家,王道乾先生与汤永宽先生,这些翻译家的译文构筑了上海的另一个外滩,另外一种若即若离的美。
沿着堤岸,向左右两侧望去,在目力不可及之处,分别是上海的老城和港区,这是上海最为拥挤和最为空旷之处,对我而言,这都只是偶然的与童年的嬉戏游玩相维系着,它们所代表的繁杂和辛劳,在当时都仅仅是为碎片般的记忆而存在的。南市更像是庙宇的后院,在人间含辛茹苦的烟火之上,带有一丝天国的微光,而港区在更多的时候是一个略显冷清的货栈,有些货物经年累月也不见有人挪动,这只是一个孩子们放学后闲逛的地方,它的郊区式的孤寂,码头工人也许是看不见的,一如孩子们所难以触摸的那个令人筋疲力尽的成人世界。
在未成年的时候,我一度喜欢上了黄浦江上的渡轮,花几分钱,随着人流来回摆渡令我沉思我一无所知的事物并且获得慰藉,江面在四季中的形态以及风雨中水面那令人窒息的味道,是最初令我产生迷惘之感的东西。流水天然地变成了一个象征,它的波澜和雾气绵绵不断向两岸涌去,似乎要使潮湿的南方陷入更深的纠缠之中。
后来,我离开江面越来越远,更多地在街道上徘徊、流连和观望,我所幻想的那个黄浦江畔的上海,消失了,因为时间的拨弄,我的杜撰的热情也消失了。我想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求李清照,苏轼,陆游等小传
李清照生平经历
李清照于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出生于一个官宦人家。父亲李格非进士出身,在朝为官,地位并不算低,是学者兼文学家,又是苏东坡的学生。母亲也是名门闺秀,善文学。这样的出身,在当时对一个女子来说是很可贵的。官宦门第及政治活动的濡染,使她视界开阔,气质高贵。而文学艺术的熏陶,又让她能更深切细微地感知生活,体验美感。因为不可能有当时的照片传世,我们现在无从知道她的相貌。但据这出身的推测,再参考她以后诗词所流露的神韵,她该天生就是一个美人坯子。李清照几乎一懂事,就开始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训练。又几乎是同时,她一边创作,一边评判他人,研究文艺理论。她不但会享受美,还能驾驭美,一下就跃上一个很高的起点,而这时她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请看下面这三首词:
[浣溪沙]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宝鸭,发型。)
[浣溪沙]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沈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棉,黄昏疏雨湿秋千。(沈水,香名;斗草,一种游戏。)
[点绛唇]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剗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剗袜,不穿鞋。)
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秀发香腮,面如花玉,情窦初开,春心萌动,难以按捺。她躺在闺房中,或者傻傻地看着沈香袅袅,或者起身写一封情书,然后又到后园里去与女伴斗一会儿草。
官宦人家的千金**,享受着舒适的生活,并能得到一定的文化教育,这在千年封建社会中并不奇怪。令人惊奇的是,李清照并没有按常规初识文字,娴熟针绣,然后就等待出嫁。她饱览了父亲的所有藏书,文化的汁液将她浇灌得不但外美如花,而且内秀如竹。她在驾驭诗词格律方面已经如斗草、荡秋千般随意自如。而品评史实人物,却胸有块垒,大气如虹。
唐开元天宝间的安史之乱及被平定是中国历史是的一个大事件,后人多有评论。唐代诗人元结作有著名的《大唐中兴颂》,并请大书法家颜真卿书刻于壁,被称为双绝。与李清照同时的张文潜,是“苏门四学士”之一,诗名已盛,也算个大人物,曾就这道碑写了一首诗,感叹:“天遣二子传将来,高山十丈摩苍崖。谁持此碑入我室,使我一见昏眸开。”这诗转闺阁,入绣户,传到李清照的耳朵里,她随即和一首道:“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花柳咸阳草。五坊供俸斗鸡儿,酒肉堆中不知老。胡兵忽自天上来,逆胡亦是奸雄才。勤政楼前走胡马,珠翠踏尽香尘埃。何为出战则披靡,传置荔枝多马。尧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区区记文字。著碑铭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你看这诗哪像是出自一个闺中女子之手。铺叙场面,品评功过,慨叹世事,不让浪漫豪放派的李白、辛弃疾。李父格非初见此诗不觉一惊。这诗传到外面更是引起文人堆里好一阵躁动。李家有女初长成,笔走龙蛇起雷声。少女李清照静静地享受着娇宠和才气编织的美丽光环。
爱情是人生最美好的一章。它是一个渡口,一个人将从这里出发,从少年走向青年,从父母温暖的翅膀下走向du立的人生,包括再延续新的生命。因此,它充满着期待的焦虑、碰撞的火花、沁人的温馨,也有失败的悲凉。它能奏出最复杂,最震撼人心的交响。许多伟人的生命都是在这一刻放出奇光异彩的。
当李清照满载着闺中少女所能得到的一切幸福,步入爱河时,她的美好人生又更上一层楼,为我们留下了一部爱情经典。她的爱情不像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不像东方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是那种经历千难万阻,要要活之后才享受到的甜蜜,而是起步甚高,一开始就跌在蜜罐里,就站在山顶上,就住进了水晶宫里。夫婿赵明诚是一位翩翩少年,两人又是文学知己,情投意合。赵明诚的父亲也在朝为官,两家门当户对。更难得的是他们二人除一般文人诗词琴棋的雅兴外,还有更相投的事业结合点——金石研究。在不准自由恋爱,要靠媒妁之言、父母之意的封建时代,他俩能有这样的爱情结局,真是天赐良缘,百里挑一了。就像陆游的《钗头凤》为我们留下爱的悲伤一样,李清照为我们留下了爱情的另一端——爱的甜美。这个爱情故事,经李清照妙笔的深情润色,成了中国人千余年来的精神享受。
请看这首《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教郎比比看。
这是婚后的甜蜜,是对丈夫的撒娇。从中也透出她对自己美丽的自信。
再看这首送别之作《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离愁别绪,难舍难分,爱之愈深,思之愈切,另是一种甜蜜的偷偷地咀嚼。
更重要的是,李清照绝不是一般的只会叹息几句“贱妾守空房”的小妇人,她在空房里修炼着文学,直将这门艺术炼得炉火纯青,于是这种最普通的爱情表达竟变成了夫妻间的命题创作比赛,成了他们向艺术高峰攀登的记录。
请看这首《醉花阴 重阳》: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是赵明诚在外地时,李清照寄给他的一首相思诗。彻骨的爱恋,痴痴的思念,借秋风黄花表现得淋漓尽致。史载赵明诚收到这首词后,先这情所感,后更为词的艺术力所激,发誓要写一首超过妻子的词。他闭门谢客,三日得词五十首,将李词杂于其间,请友人评点,不料友人说只有三句最好:“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赵自叹不如。这个故事流传极广,可想他们夫妻二人是怎样在相互爱慕中享受着琴瑟相和的甜蜜。这也令后世一切有才有貌却得不到相应质量爱情的男女感到一丝的悲凉。李清照自己在《金石录后序》里追忆那段生活时说:“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这是何等的幸福,何等的欢乐,怎一个“甜”字了得。这蜜一样的生活,滋养着她绰约的风姿和旺盛的艺术创造。
但上天早就发现了李清照更博大的艺术才华。如果只让她这样去轻松地写一点闺怨闲愁,中国历史、文学史将会从她的身边白白走过。于是宇宙爆炸,时空激荡,新的人格考验,新的命题创作一起推到了李清照的面前。
宋王朝经过167年“清明上河图”式的和平繁荣之后,天降煞星,北方崛起了一个游牧民族。金人一锤砸烂了都城汴京(开封)的琼楼玉苑,还掠走了徽、钦二帝,赵宋王朝于公元1127年匆匆南逃,开始了中国历史上国家民族极屈辱的一页。李清照在山东青州的爱巢也树倒窝散,一家人开始过漂泊无定的生活。南渡第二年,赵明诚被任为京城建康的知府,不想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国耻又蒙家羞的事。一天深夜,城里发生叛乱,身为地方长官的赵明诚不是身先士卒指挥戡乱,而是偷偷用绳子缒城逃走。事定之后,他被朝廷撤职。李清照这个柔弱女子,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出大节大义,很为丈夫临阵脱逃而羞愧。赵被撤职后夫妇二人继续沿长江而上向江西方向流亡,一路难免有点别扭,略失往昔的鱼水之和。当行至乌江镇时,李清照得知这就是当年项羽兵败自刎之处,不觉心潮起伏,面对浩浩江面,吟下了这首千古绝唱:
生当作人杰,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丈夫在其身后听着这一字一句的金石之声,面有愧色,心中泛起深深的自责。第二年(1129)赵明诚被召回京复职,但随即急病而亡。
人不能没有爱,如花的女人不能没有爱,感情丰富的女诗人就更不能没有爱。正当她的艺术之树在爱的汁液浇灌下茁壮成长时,上帝无情地斩断了她的爱河。李清照是一懂得爱就被爱所宠,被家所捧的人,现在一下被困在了干涸的河床上,她怎么能不犯愁呢?
失家之后的李清照开始了她后半生的三大磨难。
第一大磨难就是再婚又离婚,遭遇感情生活的痛苦。
赵明诚后,李清照行无定所,身心憔悴。不久嫁给了一个叫张汝舟的人。对于李清照为什么改嫁,史说不一,但一个人生活的艰辛恐怕是主要原因。这个张汝舟,初一接触也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刚结婚之后张对她照顾得也还不错,但很快就露出原形,原来他是想占有李清照身边尚存的文物。这些东西李视之如命,而且《金石录》也还没有整理成书,当然不能失去。在张看来,你既嫁我,你的身体连同你的一切都归我所有,为我支配,你还会有什么du立的追求?两人先是在文物支配权上闹矛盾,渐渐发现志向情趣大异,真正是同床异梦。张汝舟先是以占有这样一个美妇名词人自豪,后渐因不能俘获她的心,不能支配她的行为而恼羞成怒,最后完全撕下文人的面纱,拳脚相加,大打出手。华帐前,红烛下,李清照看着这个小白脸,真是怒火中烧。曾经沧海难为水,心存高洁不低头。李清照视人格比生命更珍贵,哪里受得这种窝囊气,便决定与他分手。但在封建社会女人要离婚谈何容易。无奈之中,李清照走上一条绝路,鱼网破,告发张汝舟的欺君之罪。
原来,张汝舟在将李清照娶到手后十分得意,就将自己科举考试作弊过关的事拿来夸耀。这当然是大逆不道。李清照知道,只有将张汝舟告倒治罪,自己才能脱离这张罗网。但依宋朝法律,女人告丈夫,无论对错输赢,都要坐牢两年。李清照是一个在感情生活上绝不凑合的人,她宁肯受皮肉之苦,也不受精神的奴役。一旦看穿对方的灵魂,她便表现出无情的鄙视和深切的懊悔。她在给友人的信中说:“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她是何等刚烈之人,宁可坐牢也不肯与“驵侩”之人为伴。这场官司的结果是张汝舟被发配到柳州,李清照也随之入狱。我们现在想象李清照为了婚姻的自由,在大堂之上,昂首挺胸,其坚毅安详之态真不亚于项羽引颈向剑时那勇敢地一刎。可能是李清照的名声太大,当时又有许多人关注此事,再加上朝中友人帮忙,李只坐了九天牢便被释放了。但这在她心灵深处留下了重重的一道伤痕。
今天男女之间分离结合是合法合情的平常事,但在宋代,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读书女人的再婚又离婚就要引起社会舆论的极大歧视。在当时和事后的许多记载李清照的史书中都是一面肯定她的才华,同时又无不以“不终晚节”、“无检操”、“晚节流荡无归”记之。节是什么,就是不管好坏,女人都得跟着这个男人过,就是你不许有个性的追求。可见我们的女诗人当时是承受了多么大的心理压力。但是她不怕,她坚持du立的人格,坚持高质量的爱情,她以两个月的时间快刀斩乱麻,甩掉了张汝舟这个“驵侩”的包袱,便全身心地投入到《金石录》的编写中去了。现在我们读这段史料,真不敢相信是发生在近千年以前宋代的事,倒像是一个“五四”时代反封建的新女性。
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那么爱情对一个人来说有几次呢?大概最美好的,最揪心彻骨的也只有一次。爱情是在生命之舟上做着的一种极危险的实验,是把青春、才华、时间、事业都要赌进去的实验。只有极少的人第一次便告成功,他们像中了头彩的幸运者一样,一边窃喜着自己的侥幸,美其名曰“缘”;一边又用同情、怜悯的目光审视着其余芸芸众生们的失败,或者半失败。李清照本来是属于这一类型的,但上苍欲成其名,必先夺其情,苦其心。于是就把她赶出这幸福一族,先是让赵明诚离她而去,再派一个张汝舟来试其心志。她驾着一叶生命的孤舟迎着世俗的恶浪,以破釜沉舟的胆力做了好一场恶斗。本来爱情一次失败,再试成功,甚而更加风光者大有人在,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就是。李清照也是准备再攀爱峰的,但可惜她没有翻过这道山梁。这是一个悲剧。一个女人心中爱的火花就这样永远地熄灭了,这怎么能不令她沮丧,叫她不犯愁呢?
李清照的第二大磨难是,身心颠沛流离,四处逃亡。
1129年8月,丈夫赵明诚刚去世,9月就有金兵南犯。李清照带着沉重的书籍文物开始逃难。她基本上是追随着皇上逃亡的路线,国君是国家的代表啊。但是这个可怜可恨的高宗赵构并没有这个觉悟,他不代表国家,就代表他自己的那条小命。他从建康出逃,经越州、明州、奉化、宁海、台州,一路逃下去,一直漂泊到海上,又过海到温州。李清照一孤寡妇人眼巴巴地追寻着国君远去的方向,自己雇船、求人、投亲靠友,带着她和赵明诚一生搜集的书籍文物,这样苦苦地坚持着。赵明诚生前有托,这些文物是舍命不能丢的,而且《金石录》也还没有出版,这是她一生的精神寄托。她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这些文物在战火中靠她个人实在难以保全,希望追上去送给朝廷,但是她始终没能追上皇帝。她在当年11月流浪到衢州,第二年3月又到越州。这期间,她寄存在洪州的两万卷书,两千卷金石拓片又被南侵的金兵焚掠一空。而到越州时随身带着的五大箱文物又被贼人破墙盗走。1130年11月,皇上看到身后跟随的人太多不利逃跑,干脆就下令遣散百官。李清照望着龙旗龙舟消失在茫茫大海中,就更感到无限的失望。就按封建社会的观念,国家者国土、国君、百姓。今国土让人家占去一半,国君让人家撵得抱头鼠窜,百姓四处流离。国已不国,君已不君,她这个无处立身的亡国之民怎么能不犯大愁呢?李清照的身心在历史的油锅里忍受着痛苦的煎熬。
大约是在避难温州时,她写下这首《添字采桑子》: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北人”是什么样人呢?就是流浪之人,是亡国之民,李清照正是这其中的一个。中国历史上的异族入侵多是由北而南,所以“北人”逃难就成了一种历史现象,也成了一种文学现象。“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我们听到了什么呢?听到了祖逖中流击水的呼喊,听到了陆游“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叹息,听到了辛弃疾“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的无奈,更又仿佛听到了“我的家在松花江上”那悲凉的歌声。
1134年,金人又一次南侵,赵构又弃都再逃。李清照第二次流亡到了金华。国运维艰,愁压心头。有人请她去游附近的双溪名胜,她长叹一声,无心出游: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武陵春》
李清照在流亡途中行无定所,国家支离破碎,到处物是人非,这愁就是一条船也载不动啊。这使我们想到杜甫在逃难中的诗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李清照这时的愁早已不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家愁、情愁,现在国已破,家已亡,就是真有旧愁,想觅也难寻了。她这时是《诗经》的《离黍》之愁,是辛弃疾“而今识尽愁滋味”的愁,是国家民族的大愁,她是在替天发愁啊。
李清照是恪守“诗言志,歌永言”古训的。她在词中所歌唱的主要是一种情绪,而在诗中直抒的才是自己的胸怀、志向、好恶。因为她的词名太甚,所以人们大多只看到她愁绪满怀的一面。我们如果参读她的诗文,就能更好地理解她的词背后所蕴含的苦闷、挣扎和追求,就知道她到底愁为哪般了。
1133年高宗忽然想起应派人到全国去探视一下徽、钦二帝,顺便打探有无求和的可能。但听说要入虎狼之域,一时朝中无人敢应命。大臣韩肖胄见状自告奋勇,愿冒险一去。李清照日夜关心国事,闻此十分激动,满腹愁绪顿然化作希望与豪情,便作了一首长诗相赠。她在序中说:“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韩公门下,今家世沦替,子姓寒微,不敢望公之车尘。又贫病,但神明未衰弱。见此大号令,不能妄言,作古、律诗各一章,以寄区区之意。”当时她是一个贫病交加,身心憔悴,独身寡居的妇道人家,却还这样关心国事。不用说她在朝中没有地位,就是地社会上也轮不到她来议论这些事啊。但是她站了出来,大声歌颂韩肖胄此举的凛然大义:“原奉天地灵,愿奉宗庙威。径持紫泥诏,直入黄龙城。”“脱衣已被汉恩暖,离歌不道易水寒。”她愿以一个民间寡妇的身份临别赠几句话:“闾阎嫠妇亦如,沥血投书干记室”,“不乞隋珠与和璧,只乞乡关新信息”,“子孙南渡今几年,飘零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李清照在金华避难期间,还写了一篇《打马赋》。“打马”本是当时的一种游戏,李却借题发挥,在文中大量引用历史上名臣良将的典故,状写金戈铁马,挥师疆场的气势,谴责宋室的无能。文末直抒自己烈士暮年的壮志:
“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
从这些诗文中可以看见,她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何等地心忧天下,心忧国家啊。“但愿相将过淮水”,这使我们想起祖逖闻鸡起舞,想到北宋抗金名臣宗泽病危之时仍拥被而坐大喊:过河!这是一个女诗人,一个“闾阎嫠妇”发出的呼喊啊!与她早期的闲愁闲悲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愁中又多了多少政治之忧、民族之痛啊。
后人评李清照常常观止于她的一怀愁绪,殊不知她的心灵深处,总是冒着抗争的火花和对理想的呼喊。她是因为看不到出路而愁啊!她不依奉权贵,不违心做事。她和当朝权臣秦桧本是亲戚,秦桧的夫人是她二舅的女儿,亲表姐。但是李清照与他们概不来往,就是在她的婚事最困难的时候,她宁可去求远亲也不上秦家的门。秦府落成,大宴亲朋,她也拒不参加。她不满足于自己“学诗漫有惊人句”,而“欲将血泪寄山河”,她希望收复失地,“径持紫泥诏,直入黄龙城”。但是她看到了什么呢?是偏安都城的虚假繁荣,是朝廷打击志士、迫害忠良的怪事,是主战派和民族义士们血泪的呼喊。1141年,也就是李清照58岁这一年,岳飞被秦桧下狱害。这件案子惊动京城,震动全国,乌云压城,愁结广宇。李清照心绪难宁,我们的女诗人又陷入更深的忧伤之中。
李清照遇到的第三大磨难是超越时空的孤独。
感情生活的痛苦和对国家民族的忧心,已将她推入深深的苦海,她像一叶孤舟在风浪中无助地飘摇。但如果只是这两点,还不算最伤最痛,最孤最寒。本来生活中婚变情离者,时时难免;忠臣遭弃,也是代代不绝。更何况她一柔弱女子又生于乱世呢?问题在于她除了遭遇国难、情愁,就连想实现一个普通人的价值,竟也是这样的难。已渐入暮年的李清照没有孩子,守着一孤清的小院落,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国事已难问,家事怕再提,只有秋风扫着黄叶在门前盘旋,偶尔有一两个旧友来访。她有一孙姓朋友,其小女十岁,极为聪颖。一日孩子来玩时,李清照对她说,你该学点东西,我老了,愿将平生所学相授。不想这孩子脱口说道:“才藻非女子事也。”李清照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她觉得一阵晕眩,手扶门框,才使自己勉强没有摔倒。童言无忌,原来在这个社会上有才有情的女子是真正多余啊。而她却一直还奢想什么关心国事、著书立说、传道授业。她收集的文物汗牛充栋,她学富五车,词动京华,到头来却落得个报国无门,情无所托,学无所专,别人看她如同怪异。李清照感到她像是落在四面不着边际的深渊里,一种可怕的孤独向她袭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读懂她的心。她像祥林嫂一样茫然地行走在杭州深秋的落叶黄花中,吟出这首浓缩了她一生和全身心痛楚的,也确立了她在中国文学史上地位的《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是的,她的国愁、家愁、情愁,还有学业之愁,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所寻寻觅觅的是什么呢?从她的身世和诗词文章中,我们至少可以看出,她在寻觅三样东西。一是国家民族的前途。她不愿看到山河破碎,不愿“飘零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在这点上她与同时代的岳飞、陆游及稍后的辛弃疾是相通的。但身为女人,她既不能像岳飞那样驰骋疆场,也不能像辛弃疾那样上朝议事,甚至不能像陆、辛那样有政界、文坛朋友可以痛痛快快地使酒骂座,痛拍栏杆。她甚至没有机会和他们交往,只有独自一人愁。二是寻觅幸福的爱情。她曾有过美满的家庭,有过幸福的爱情,但转瞬就破碎了。她也做过再寻觅幸福的梦,但又碎得更惨,甚至身负枷锁,锒铛入狱。还被以“不终晚节”载入史书,生前身后受此奇辱。她能说什么呢?也只有独自一人愁。三是寻觅自身价值。她以非凡的才华和勤奋,又借着爱情的力量,在学术上完成了《金石录》巨著,在词艺上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但是,那个社会不以为奇,不以为功,连那十岁的小女孩都说“才藻非女子事”,甚至后来陆游为这个孙姓女子写墓志时都认为这话说得好。以陆游这样热血的爱国诗人,也认为“才藻非女子事”,李清照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她只好一人咀嚼自己的凄凉,又是只有一个愁。
李清照是研究金石学、文化史的,她当然知道从夏商到宋,女子有才藻、有著作的廖若晨星,而词艺绝高的也只有她一人。都说物以稀为贵,而她却被看作异类,是叛逆,是多余。她环顾上下两千年,长夜如磐,风雨如晦,相知有谁?鲁迅有一首为歌女立照的诗:“华灯照宴敞豪门,娇女严妆侍玉尊。忽忆情亲焦土下,佯看罗袜掩泪痕。”李清照是一个被封建社会役使的歌者,她本在严妆靓容地侍奉着这个社会,但忽然想到她所有的追求都已失落,它所歌唱的无一实现,不由得一阵心酸,只好“佯说黄花与秋风”。
李清照的悲剧就在于她是生在封建时代的一个有文化的女人。作为女人,她处在封建社会的底层,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她又处在社会思想的制高点,她看到了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事情,追求着许多人不追求的境界,这就难免有孤独的悲哀。本来,三千年封建社会,来来往往有多少人都在心安理得,随波逐流地生活。你看,北宋仓皇南渡后不是又夹风夹雨,称臣称儿地苟延了152年吗!尽管与李清照同时代的陆游愤怒地喊道:“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但朝中的大人们不是照样做官,照样花天酒地吗?你看,虽生乱世,有多少文人不是照样手摇折扇,歌咏岁月,琴棋书画了一生吗?你看,有多少女性,就像那个孙姓女子一般,不学什么词藻,不追求什么爱情,不是照样生活吗?但是李清照却不,她以平民之身,思公卿之责,念国家大事;以女人之身,求人格平行,爱情之尊。无论对待政事、学业还是爱情、婚姻,她决不随波,决不凑合,这就难免有了超越时空的孤独和无法解脱的悲哀。她背着沉重的十字架,集国难、家难、婚难和学业之难于一身,凡封建专制制度所造成的政治、文化、道德、婚姻、人格方面的冲突、磨难都折射在她那如黄花般瘦弱的身子上。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从骨子里讲,李清照除追求民族气节和政治上的坚定外,还追求人格的超俗。她总是清醒地持着一种做人标准,顽强地守着自己的节操。在未遭大难,生活还比较稳定时,已见出她高标准的人格追求。当年赵明诚在莱州做官,她去探亲,见室中读书不多,竟大不悦,作诗曰:“寒窗败几无书吏,公路生平竟如此。”以后世事纷扰,她就更超群拨俗,出污泥而不染。她是站在世纪的高阁之上,穿越时空,俯视众生的,所以有一种特殊的寂寞:“临高阁,乱山平野烟光薄。烟光薄,栖鸦归后,暮天闻角。断香残酒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忆秦娥》)有一本书叫《百年孤独》,李清照是千年孤独,环顾女界无同类,再看左右无相知,所以她才上溯千年到英雄霸王那里去求相通,“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还有,她不可能知道,千年之后,到封建社会气数将尽时,才又出了一个与她相知相通的女性——秋瑾,秋瑾回首长夜三千年,也长叹了一声:“秋风秋雨愁煞人!”
如果李清照像那个孙姓女孩或者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样,是一个已经麻木的人,也就算了;如果李清照是以抗争的杜十娘,也就算了。她偏偏是以心抗世,以笔唤天。她凭着极高的艺术天赋,将这漫天愁绪又抽丝剥茧般地进行了细细地纺织,化愁为美,创造了让人们永远享受无穷的词作珍品。李词的特殊魅力就在于它一如作者的人品,于艾怨缠绵之中有执著坚韧的阳刚之气,虽为说愁,实为写真情大志,所以才耐得人百年千年地读下去。郑振铎在《中国文学史》中评价说:“她是独创一格的,她是独立于一群词人之中的。她不受别的词人的什么影响,别的词人也似乎受不到她的影响。她是太高绝一时了,庸才作家是绝不能追得上的。无数的词人诗人,写着无数的离情闺怨的诗词;他们一大半是代女主人翁立言的,这一切的诗词,在清照之前,直如粪土似的无可评价。”于是,她一生的故事和心底的怨愁就转化为凄清的悲剧之美,她和她的词也就永远高悬在历史的星空。
随着时代的进步,李清照当年许多痛苦着的事和情都有了答案,可是当我们偶然再回望一下千年前的风雨时,总能看见那个立于秋风黄花中的寻寻觅觅的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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